------王长征
办公室附近有一个劳务市场,偶尔早起经过时,看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和早市一样热闹。一旦有车在路边停下来,不等有人下车就会被围的水泄不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急切的眼神都盯着下车的人,你争我抢的搭讪。看到别人和雇主谈妥工作内容、地点、时间、价钱,收拾工具走了,其他人又带着失望和渴望交叉的眼神左顾右盼,等待新的机会。
最初看到这个劳务市场,首先想到历史书中的古罗马奴隶市场,奴隶是商品没有自由,是奴隶贩子交易的标的,一旦被卖就成为了奴隶主的私人物品,劳动力和劳动力的载体是一并出卖的。在劳务市场出卖劳动力的人,他们有人身自由,只出卖劳动力,不仅自己决定劳动力的价格,甚至还可以中途解约,让雇主无所适从。
现在的劳务市场中大部分人是城中村或者靠近城市的村居中的居民,他们原来是农民,因为城镇化或者棚户区改造等,土地被政府征收了,人成了城里人,大部分人失去了原来从事农业生产的工作岗位,自身又没有其他劳动技能,为了获得劳动机会,更多是为了增加收入,在交通便利易于汇聚的地方才自发形成了劳务市场。
这些失地居民大多每人每年能拿几百到几千元不等的补偿,但是这种补偿是有年限的,最长五十年,所以能拿这么多年补偿,不是什么优惠,而是政府暂时不能一次性支付土地征收补偿款。他们当前有补偿款,温饱问题也能基本解决,但谁也不知道五十年后,没有了土地的子孙后代靠什么解决温饱问题。来劳务市场出卖劳动力的大部分人其实没有特别的技能,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也没有什么职业资格证书,很多技术都是在提供劳务过程中学成的。来这里雇佣劳务的,一般都是当天就结算报酬,提供劳务不用为拖欠报酬发愁,倒也省的四处上访追索劳务费,给政府减轻了信访负担。
突然有了对这个劳务市场一探究竟的想法,这一天我早早的就到了劳务市场。我靠近劳务市场等待的人群,立马就有人围过来,问有什么活,需要什么样的人,我撒谎说是来找人的,人们才悻悻的散去。我开始观察周边的人,在一百多米长的路边人行道和绿化带里的小路上,大约有二百余人,有男有女,岁数大的有六七十岁,岁数小的三四十岁,没有看到三十岁以下的人,年轻人大部分可能是去做快递小哥了。他们手里拿着或者身边放着自己的劳动工具,有铁锨、瓦刀、抹布,有各种修理工具,有的面前摆放着介绍个人技能的小牌子。路边或者身边停放着他们的交通工具,有轿车、摩托车、电动自行车。来做劳务的不都是穷人,也有家庭条件不错的,有拿着苹果手机玩微信的,有戴着手表、金项链的,还有的女士戴着手镯,也不知道她们担心不担心劳动过程中损坏了首饰。人们三五成群,有的在分享前一天的劳动内容、炫耀自己的报酬有多高,有的人在交流什么活计怎么做,有的人在交流什么样的雇主给钱多,有的人在交流一些砍价技巧,也有的人在谈论从雇主哪里知晓的新鲜事或者讲些八卦。也有的人在谈论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或者发泄着对社会的不满,作为最底层的人群,从他们自己的认知层面说一些过头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人每天的收入从一百多到五六百不等,轻松的活计一天或者半天百八十元,技术性强的活计每天有五六百元的。在这里定价权在谁手里依据不同情况,有的是劳务人员定价,有的是雇主定价。技术含量小的工作大部分是雇主定价后劳务人员竞价,最后是出价低的被雇佣。技术含量高的工作大多是劳务人员定价,雇主砍价,三两回合谈拢价格成交。也有的是由一二个劳务人员负责和雇主谈价,其他人不直接和雇主谈,别人谈好了后跟着一起走。这样就出现了一部分人组建自己的劳务团队,一下子就能召集十多人甚至几十人的队伍,手下人的劳务价格由他们决定。据说因为劳务市场的存在,也催生了一个新的人群,这些人每天在施工工地或者新建小区招揽活计,和雇主谈好价钱,让后就到劳务市场招揽人员,每天在劳务人员的报酬中抽取提成。
看着眼前的情形,我想起了自己的打工经历。当年高考结束,对于是否能考上大学没有信心,为了不吃闲饭,我要求去打工。那时也没有劳务市场,只能是打听哪里有活干,不管什么环境和劳动强度,只要有活干能挣钱就行。后来打听到离家几十华里外有个窑厂,在窑厂没有轻松的活计,装窑出窑是最辛苦的,挣钱也多,在高达十四五十度的窑体里面工作自己做不来,人家也不让干。打零工需要有关系才能干得上,我是自己找来的当然没有关系,只能听从安排,就被安排去试试推土。一个小推车装的满满的土,要从百十米外推到制模车间门口,要正好翻倒在传送带上,按土方量计酬,一天大约能挣一二十块钱。在窑厂干活的都是辍学多年或者一直是做着重体力活的人,他们都已经受了多年的磨练,能吃苦受累。看到我是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大家劝我回家,说这活我做不来。我自认为一个大小伙子,出点力气没问题,开始试着推了几车,觉得还行,于是就求人家留下来。第一个下午,开始还觉得行,不到一个小时就气喘吁吁、大汗小流,不停的去喝水,肚子也咕噜噜的在抗议,晕头转向坚持到太阳落山后才下班。晚饭吃的是咸菜和又黑又干的馒头,虽然不如学校又大又白的馒头好吃,但是吃起来也是狼吞虎咽,这才是饥不择食。晚上在集体宿舍躺下,第一次体会到了腰酸背痛的感觉,满手的水泡刺痛着,听着工人们的呼噜声,被汗臭脚臭熏着,心里五味杂陈。第二天上工不到半小时就开始觉得体力不支,不是半途翻车就是没有力气翻倒运土的小推车,因为运土的工人是排队向传送带翻倒车内的土,我影响了其他人的工作,工人开始是不停的催促,慢慢的变得态度不好起来,嘴中骂起来,自己也在怨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力气,怎么这么不争气,可是自己的手脚就是不听指挥,等到下午再开工已经没有力气干了。没办法就去找管事的要求给点钱回家,管事的说一个月发一次工资,我说给几块钱路费就行,人家还是不给,只好带着两手血泡回家了。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感慨当年怎么没有这样的劳务市场,如果有的话,也不用去窑厂做苦力,中途当逃兵。那时候如果有劳务市场,自己也可以寻一个力所能及的活,无论干多干少,每天都能拿到报酬,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甚至产生了尝试做一天劳务的冲动。
劳务市场的出现有其历史原因,劳动力剩余是一个因素,社会零星用工的需求是一个因素,起初管理部门放任自由发展也是一个因素。劳务市场又是促进就业的一个途径,失地农民常年或者农闲时,可以到劳务市场挣钱糊口或贴补家用,一部分下岗职工和身体还不错的退休职工也可以来寻求机会,在这里找事做具有灵活性,可以依据自己的时间和能力安排自己的劳务付出。
目前很多劳务市场也存在一些问题,诸如管理问题,劳动安全问题,劳务纠纷问题等,这些问题也是涉及民生和社会稳定的问题。经常听说有的建筑工地因为雇佣的劳务人员缺乏安全意识发生安全事故,劳务人员又没有工伤保险和意外伤害保险,处理不好就引发上访、诉讼。因为缺乏规范管理,有暗中操纵劳动力价格的行为,也有因为劳务报酬问题发生争议的。因劳务人员的技能千差万别,也有活干完了,出了质量问题找不到人的。在前几年还存在强买强卖的现象,一部分很恶势力操控劳务市场,一方面欺压劳务人员,一方面敲诈雇主,最近几年因为扫黑除恶这些问题少了。
来劳务市场出卖劳动力的人靠自己的劳动维持生计或者养活一家老小,他们每天奔波,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可能好几天找不到活干,有时候带病坚持干,始终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虽然大部分人看上去活泼乐观,其实内心的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劳务市场周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大部分是住宅小区,其中也参杂着几栋写字楼,路边的劳务市场看似一道风景,但总是感觉大大小的劳务市场与现代化的城市有些不协调。据说在乡镇也有零星的劳务市场,来这里的劳务人员有的是合村并居或者园区建设征用土地后失去土地的农民,也有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的返乡人员,也有留守妇女和老人,不同的是这里的劳务人员收入低一些,据说一天付五十元就能雇到人。
自己虽然暂时不用到劳务市场寻找生计,出行有车,办公有桌,闲暇时还可以喝喝茶。自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甚至觉得有优越感,但实质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劳务人员而已。我与出卖劳动力的这些居民相比不过是从事的劳务种类不同,工作的环境不同,幸福感和获得感也未必比这些劳务人员多。
大家都是把生活的艰辛装在肚子里,自己努力表现出对生活的热爱、对现状的满足,其实都步履艰难的行走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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